【A Way Of Life】《我的中國Flamenco音樂人生回憶錄》文章系列
第一章：記1986年秋於北京的Flamenco文化交流活動 -歐永財
￭￭[第3節] 北京之旅，初會國內頂尖的佛拉門哥結他手￭￭
10月25日(星期六) 晚上從廣州乘火車北上，開始了筆者首次前往北京，進行佛拉門哥結他音樂藝術交流的活動。同行的除了鄭健文外，還有二弟歐永發(Samuel)以香港Guitar News雜誌特派記者身份，跟我們一起出發。而Samuel主要的職責是報告今次京港兩地，關於結他音樂交流活動的所有資訊搜集和拍攝照片的工作；同時也為這次歷史性的事件，留下一個完整的檔案記錄，所以都是責任重大呢！
(圖片左起：歐老師、張杰、張路春、黃克勤和歐永發於北京火車站合照)
其後在經過36個多小時的長途火車旅程，我們終於在10月27日(星期一)早上9時抵達北京火車站。陳志老師亦已安排了他三位學生，包括張路春、黃克勤和張杰到火車站來接我們。之後大家再乘座由北京電視台派來接待的專車，前往下褟的紫玉酒店安頓下來。
這是一間很有中國古色古香風味的庭園式建築物，特別是那寬敞空間和自然和諧的環境，能讓我即時感到很放鬆；連之前的緊張心情也得以抒緩很多了！Bravos!
而司徒志超先生則於晚上抵達酒店與我們會合，準備明天要出席的活動。此外，在《北京晚報》上看到有介紹我們這次來京的音樂交流活動報導，並將我們稱為「世界結他界三位名人」，真的是愧不敢當啊！
(圖片：北京晚報對我們訪京報導的剪報)
另外，由於今天並沒有任何公開活動，因此陳志老師跟筆者之前曾談及過，希望藉此空檔機會；在午飯後筆者能否撥出些時間，並以中國北京吉他學會藝術顧問的身份，給兩位從學會挑選出來，專門學習彈奏佛拉門哥結他多年的會員代表吳焱和張杰； 作出一些個人指導和交流，讓他倆可加深對這藝術的全面了解。
同時，陳志老師亦指出他倆長期都是以學習和演奏Paco Peña的教材Toque Flamenco內的曲子為主，所以整體的水平和能力也不錯；事實上在數月前，他倆亦曾獲訪京的奧地利佛拉門哥結他演奏家Siegfried Kobilza的公開盛讚過，在彈奏方面都很有天份呢！
再者，吳焱和張杰都十分渴望筆者可在這次會面交流時，能把Paco Peña的彈奏技巧的重點一一告知，讓他們能有所掌握和提升。
其實，當時筆者確實感受到陳志老師對這次會面的安排，都充滿著相當高的期望；特別是對這兩位代表北京的佛拉門哥結他手的表現十分的重視！ 而另一方面，筆者心裡亦十分興奮，因為終於有機會在北京遇到高水平的佛拉門哥結他手了！ Olé!
￭￭[第4節] Flamenco講究的不是技巧，而是藝術與個性及味道￭￭
(圖片左起：吳焱、歐老師、郭玉龍(制琴家) 和張杰合照)
會面開始時，先由吳焱彈奏吾師Paco Peña教材中的一首Farruca《El Las Cuevas》(穴居者) ；然後張杰也是彈奏同一教材中的Soleares《Santuario》(孤寂) 。基本上，他們對吾師這兩首樂曲都十分稔熟，看得出是有經過長期刻苦鍛鍊出來的。再加上之前也有隨陳志老師學習過古典結他多年的經驗，所以他們左手的伸展能力很強，對佛拉門哥結他那些高難度的movement樂句，都一致處理得很好。
實際上，他們在彈奏以上兩首樂曲方面，都十分流暢，並能把Paco在樂譜上的大部份要求，包括循環節奏(Compàs)都掌握穩妥，整體的技巧也發揮不錯；難怪陳志老師對他們那麼看重，真是值得一讚呢！
接著筆者在回應他們關於Paco彈奏技巧上的分析和指導時，首先告知Toque Flamenco這教材的樂譜，並不是由Paco親自寫的；所以教材內所表達出來的譜子，並不是完全跟吾師的唱片錄音一樣。故此，我建議他們儘量不要倚賴樂譜來學習，反而要多些聆聽 Toque Flamenco的錄音，用來鍛鍊自己的聆聽能力，這樣做定會更有幫助。
當筆者示範彈奏吾師Paco Peña另外一首於1970年LP唱片裡的《Farruca Canastera》(賣筐者)來回應他們的提問時，因這曲的編排格式跟1972年《El Las Cuevas》(穴居者) 有頗多的旋律變奏(Falseta) 是差不多相同。但這樣的變動卻令到吳焱感到很驚訝，說不明為何《El Las Cuevas》這首樂曲不是唯一的Farruca代表嗎？ 何解又會出了另外一個不同的版本？
於是，筆者便解釋佛拉門哥結他是強調創作，所有曲目(Palos) 的作用， 衹是作為節奏空間的音樂背景外；其他的旋律變奏才是學習的重點。而這情況跟學習古典結他的有些不同。
例如Romance de amor這首耳熟能詳的古典名曲，它是獨立的一首樂曲，任何人衹要按著樂譜去彈奏，便可以完整地去演繹出來；而結果也是一致的。
但在佛拉門哥結他方面，Farruca是可以有多個版本的，也不是某一獨立的作品，便可代表整個Farruca曲目的。故此，筆者也指出要全面能領略這方面的話，就必需要認真學習有關佛拉門哥結他的曲式結構(Form & Structure) 等理論。
在總結這次交流活動時，筆者特別指出吳焱和張杰之後應要多些留意在Chording compàs (節奏空間)和Aire(氣氛和味道) 方面，因目前出來的音色仍帶有很強的古典味道；反而欠缺了佛拉門哥結他那種充滿動感和激情的感覺；所以是需要改善的部份。再者，筆者也強調一個關於彈奏佛拉門哥結他傳統的重要概念：「Flamenco講究的不是技巧，而是藝術與個性及味道呢！」
這次的會面，由原先預計大約一個多小時的交流活動，最終卻延長至三個小時，直至晚飯前才結束。最後，筆者對他們說，若之後有甚麼不明的地方，可在接著下來的數天內，隨時再向我提出，我會再給予清晰解釋的。
(圖片左起：司徒志超先生、陳志老師、歐老師和鄭健文在香山寺餐廳前合照)
其後在香山寺餐廳吃晚飯時，陳志老師詢問筆者對胡炎和張杰在交流活動中，今天的整體表現有甚麼評語和意見？
筆者直接回答說：「其實他們在彈奏樂曲所表現出來的能力已是很強，都屬於相當高水平的級別。若他們能再加強節奏空間的彈性和處理樂曲氣氛的能力，這就更專業了！」
陳志老師也回應說：「是的！這些方面的資料在國內很難找得到。再次感謝你今天給他們上了寶貴的一課，這對他們學習佛拉門哥結他來說，實在是十分重要。」
及後當筆者在反思這次會面的成效時，除了感到很高興能幫助到胡炎和張杰加深對認識The art of Flamenco外；也有產生積極的作用，便是令我加強了對國內的佛拉門哥結他狀況有進一步了解，為之後舉行的兩場大型公開講學活動，提供了一些有參考價值的資料和幫助。Great!
下期待續….
【道與術】《大中華風格》Flamenco Guitar精選視聽系列 #3 - 歐永財
(圖片：歐老師與鄭健文於北京故宮文化宮之合照1 )
近年源自西班牙的佛拉門哥結他音樂，在中國各地受到大量年青愛好者的熱烈歡迎，加上互聯網上的Flamenco海量免費視頻，以及教學資料的普及和大力推廣，讓有興趣學習這類結他音樂的朋友們更容易接觸到；所以現在學習的話就不用再像10年前那麼困難了！
在這段期間，中國亦培育出很多年輕有為的佛拉門哥結他手，大都具備頗高的演奏能力和水平；並且大多數人都以名家作品為學習對象，尤其是Paco de Lucia和Vicente Amigo為主。若從積極的角度去分析這個行為，筆者認為是會普遍提高新一代結他手的技巧水平，令中國在佛拉門哥結他音樂發展方面，將來肯定有很巨大的影響和進步。
(圖片：歐老師攝於北京故宮文化宮1 )
另一方面，至於這趨勢對中國佛拉門哥結他音樂藝術的未來發展，或是從長遠的角度來說，對培育出真正Artist方面又產生甚麼負面影響的話題；筆者將會留待在下期的文章跟大家作出詳細的分析。
現在筆者先說回這個模仿大師來學習趨勢之形成原因，讓大家多些了解。首先，這是人們基於一種追求成就感，或自我認同的心理行為【Me too】推動下的結果：「即是當我能彈到像Paco de Lucia的作品一樣水平時，便等如我也應該獲得外界同樣的重視和稱讚！」
然而，這種模仿演奏名家作品的做法，不衹是中國的佛拉門哥結他手們喜歡這樣做，其實全世界各地的結他手也是這樣的。因為，人們普遍想藉此向外界展示本身實力外，並希望憑此來提高自身的音樂社會地位；也是達至成名的一個捷徑。
不過，現實是要做到跟Paco de Lucia那些高難度的彈奏技巧已經不易應付外；還要同時兼顧在音色和味道方面，都能維持到像Paco de Lucia一樣清晰及充滿韌力的話；卻真是不那麼容易能做到的終極目標。因絕大部份的結他手，縱然都是在技巧層面上，把Paco de Lucia的樂曲處理到了；但事實上卻未能彈出他的韻味和感覺出來。
(圖片：Paco Peña在Centro Flamenco 1983與全部學員之合照)
為了讓大家更具體了解以上的情況，筆者再跟大家分享一個相關的例子：
吾師Paco Peña在Centro Flamenco 1983授課前的分班評核試(Audition)，主要目的是從來自世界各地共56名結他手中，按個別演奏水平來挑選出誰能進入，由Paco親自個別指導大師班的7位學員。
當時有幾位來自德國的學員，看來普遍彈奏能力都頗強，所以全部都選擇演奏Paco de Lucia的樂曲如Bulerias、Guajiras、Tarantas & Alegrias等；並且每人都信心滿滿地認為可以進級。不過 ，最後當Paco宣佈結果時，他們卻全部落選了；還被分派去初級班上課。
(圖片：Paco Peña接受歐老師香港結他雜誌訪問之合照)
「Back to basic！」這是吾師給他們彈奏表現的總評語。而這幾位學員即時向Paco質詢，關於他們在彈奏表現方面，究竟有甚麼問題？
Paco回應說：「你們都在背譜彈奏，而Compàs、氣氛和味道處理方面，都未能將Paco de Lucia那種充滿生命力的感覺，在彈奏時一併表現出來。因此，你們需要從基礎學起，來正確去建立這些方面的能力。」
實際上，吾師是指Paco de Lucia擁有【Attack】的演奏是會讓人感到音樂中充滿生命力和活潑的氣氛；反之，就像這幾位學員因缺乏【Attack】的情況下的演奏，就算是同一首Paco de Lucia作品，卻變成平淡無奇的樣子了。
(圖片：歐老師攝於Cordoba Centro Flamenco學生宿舍)
關於【Attack】這個概念的解釋，這是吉卜賽人專門用來形容那些高水平的佛拉門哥結他演奏者，為了能把內心喜怒哀樂的真實情感，在所創作的音樂中具體地呈現出來；通常都會透過一種有張力(Tension)的音色，來傳達出內心像百般矛盾和不協調的感覺。然後在樂曲的結束點(Trigger point)前爆發出來，把全部抑壓的情緒一次過解決的處理手法來完成，便是【Attack】了。
再者，【Attack】特色是結他手在正常演奏進行中，在毫無預警下，一下子戲劇性地帶出像突襲的動作，制造出令人感到突然和驚訝的效果。其次，【Attack】並不止是技巧或動作那麼簡單，因實施【Attack】時的重點，是從心而發；在一剎那間便要作出攻擊的動作，要毫不猶疑才能產生出這種效果。
所以，Paco de Lucia的音樂作品裡，全部都有【Attack】這種特殊處理的效果在內，令到他的音樂特別生動和吸引；也成為他的風格特色之一。Olé！
(圖片：歐老師攝於西班牙首都馬德里)
然而，因大部份結他手都是從樂譜來學習名家的作品，但遺憾的是，樂譜中卻沒有提供關於處理【Attack】的資料和提示；於是令到這些結他手們，祇能在音樂表面上去模仿Paco de Lucia，但音樂的深度及情感的表達方面，便由於對【Attack】的不理解而受到影響，最終就是做不到跟Paco de Lucia一樣的氣氛和味道的主要原因了。
最後，筆者今次嘗試轉用另一種形式把【Attack】這概念的具體應用和產生的音效，讓讀者們去感受一下。而這形式是主要透過聆聽附上的視頻錄音和樂曲結構分析圖表的敘述；以便大家在聆聽錄音時，能同步感受及領略到【Attack】的效應。
(圖片：歐老師與鄭健文於北京故宮文化宮之合照2 )
這首佛拉門哥結他二重奏，是在1992年3月15日於香港區域市政局主辦的 Passion Flamenca音樂會中現場錄音的。原曲Cañaveral是以Verdiales這曲目為節奏背景，為安達魯西亞Malaga當地之流行舞曲，主要是在豐收節時農人的慶典之用。在錄音中筆者負責主音solo獨奏部份，而鄭健文負責Chording compàs的伴奏。
根據上面的曲式結構圖表，筆者首先把Cañaveral(豐收的喜悅) 共8個樂段，並配上各樂段的內容結構，包括三個部份：[1] 不同技巧的使用；[2] 要表達出來的情緒變化背景給大家參考；[3] 每個樂段都是採用下降式的Descending Cadence來結束，特顯出【Attack】後之壓力釋放(Resolve )的作用。
∮ Video：【道與術】Raymond Au & Simon Cheng performed Cañaveral(Verdiales) on 1992.3.15 concert
好了，筆者期望當大家完成聆聽【Attack】的過程後，能提升對這概念的整體認知度。同時，以下是筆者在總結今期對【Attack】的詳細分析文章後的重點，也願能對中國有志於修鍊佛拉門哥結他音樂藝術的朋友們，除了努力學習技巧外；更重要的是要拓闊對這門藝術的理解，之後才能有更佳的表現。
(圖片：歐老師攝於北京故宮文化宮2 )
因為，Flamenco是一種以技巧和力量來展示情感的藝術，無論是歌唱、舞蹈和結他，同時都要配合曲目的節奏空間來演繹，再加上個人的創作元素；逐漸變成一種個人藝術(Personal Art)的風格。正是「術乃窮其技，藝乃窮其心」之道與術的藝術概念了。共勉！
歐永財
2024年3月11日
